俄罗斯与阿富汗的关系:历史与现实

李勇慧

在美军撤出阿富汗之际,阿富汗塔利班(以下简称“阿塔”)兵不血刃进入首都喀布尔。阿富汗一夜“变天”,阿塔重掌政权。世界再一次将目光聚焦于这个被称为“欧亚大陆心脏”的国家。

阿富汗是东亚、南亚、西亚和中亚几个板块的交汇处,占据重要的战略位置。阿富汗长达40余年的战乱及其政治命运与大国历史上在阿展开激烈的博弈有密切关系。俄罗斯与阿富汗的关系经历了复杂的历史变迁,俄对阿政策经历了从扩张再到聚焦安全与反恐问题并逐渐回归到以新现实主义为基础的理性道路上。基于历史渊源和现实背景,俄罗斯密切关注着阿富汗局势的走向。

历史渊源颇为深厚  

俄罗斯与阿富汗的历史渊源颇为深厚。历史上,由于想要打通到达印度洋的通道,沙俄将阿富汗作为其南下扩张的重要目标。19世纪下半叶,沙俄征服中亚后,与阿成为邻国,这让一直将南亚作为自己势力范围的英国很警觉,英国认为沙俄下一个征服的目标就是印度,于是双方在中亚展开了长期的较量,阿富汗是这场大博弈的主要战场。1885年,沙俄迫于英国的压力,不得不与其签署协议,确立了沙俄与阿富汗的边界。1919年,阿富汗脱离英国保护宣布独立,苏俄随即与之建立外交关系,成为第一个承认阿独立的国家。20世纪20年代,成为苏联加盟共国的中亚各民族识别和划界工作逐渐完成,苏联在中亚地区的主要关切变为中亚各加盟共和国与阿富汗的边界安全。

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美苏冷战持续了近半个世纪,两个超级大国展开了全面较量。苏联在第三世界具有战略价值的地带拓展影响力,与美国进行地缘政治对抗。出于对势力范围的争夺和扩大以及基于意识形态对国际形势的判断,苏联借机出兵阿富汗。具体来看,20世纪70年代,阿政局进入政权频繁更迭期。1973年,阿富汗左翼亲王达乌德推翻了君主制,建立共和制。其间,苏联给予阿大量经济和军事援助,苏联的武器装备、军事教官和顾问源源不断进入阿富汗,帮助阿培训专家、训练军队、修路架桥,阿富汗对苏联的依附关系日益明显。但是,在强调与苏联友谊的同时,达乌德又在改善与美国和伊斯兰国家的关系。苏联认为,达乌德越来越不受控制、阿政局出现不稳迹象。1978年,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发动“四月政变”,推翻了达乌德政权,上台的塔拉基实行亲苏政策,阿对外政策全面倒向苏联,但塔拉基于1979年10月被该党的领袖之一、亲美的阿明处死。不过,阿明上台执政百日后也被杀害。在塔拉基执政后期,有宗教色彩的武装组织在阿全国兴起并开始坐大,其与中央政府进行政治和武装对抗。因为担心失去对阿的控制,勃列日涅夫政府于1979年12月出兵阿富汗,并扶植卡尔迈勒上台执政。阿富汗也开始了为期十年的抗苏运动。

坊间称阿富汗是“帝国的坟场”,苏联也在这里折戟沉沙,最终于1989年从阿富汗撤军。在1979~198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的十年,也是境外极端组织分子前来支援阿富汗抗苏、阿富汗境内各种“极端组织”武装得到发展的十年。美国当时向不少“极端组织”提供了大量武器与资金,支持其与苏军作战。在苏联从阿撤军后,留下一系列后遗症,阿富汗由此成为滋生国际恐怖主义的温床。

苏军撤离后,苏联扶植的阿富汗纳吉布拉政权垮台。1991年底苏联解体,欧亚地区的地缘政治版图由此发生了重大变化,中亚新独立的国家与阿富汗接壤,而俄罗斯与阿富汗不再是邻国。此时的阿富汗也陷入旷日持久的军阀混战,恐怖主义、贩毒和有组织犯罪严重威胁阿国家和民众安全。在此情况下,1994年以伊斯兰宗教学生为主力、以“铲除军阀、恢复和平、重建家园”为口号的阿富汗塔利班异军突起,并于1996年掌权。

从反塔利班到与塔利班有限合作  

俄罗斯独立初期奉行希望融入西方的对外政策,特别是纳吉布拉政权垮台后,俄罗斯对阿富汗无暇顾及、逐渐疏远。由于阿富汗塔利班支持俄北高加索车臣地区集民族分裂主义、宗教极端主义于一身的恐怖主义组织,1996年阿塔掌权后,俄将其定性为恐怖组织,不承认阿塔政权,认为阿塔与国际恐怖主义组织沆瀣一气,致使全球和地区和平与安全体系受到威胁,主张铲除阿塔。

2001年,9.11事件爆发后,美国出兵阿富汗打击“基地”等恐怖主义组织,推翻阿富汗塔利班政权。一方面,俄罗斯支持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行动和联合国对阿富汗塔利班的制裁,开放领空让北约战机通过俄和中亚的上空运输军队补给,借机展现与美国友好的一面。由此,俄美在阿富汗问题上由苏占阿富汗时的对手变为共同反恐的合作者。另一方面,阿富汗塔利班倒台后,俄阿关系开始恢复正常。此后十多年,俄重建在阿的影响力,俄阿双方在政治、经济、人文交流领域的合作平稳发展。除了双边合作,俄罗斯还通过集安组织、上合组织等多边机制发挥影响力,增强在阿事务上的发言权。同时,俄反对阿塔重回阿富汗政坛,坚决反对美国和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和谈的政策。

但在2014年,俄在与阿政府展开合作的同时,与阿塔公开或秘密接触,进行有限合作。俄战略意图仍然是反恐,并与美国进行地缘政治博弈。其与阿塔合作的主要原因:一是美国提出了从阿富汗撤军的计划,俄高度重视美军撤出阿富汗的动向,并围绕美军撤出阿富汗后可能对阿国内和地区安全局势带来的后果做预判和战略规划。二是阿富汗亲俄总统卡尔扎伊于2014年下台,亲美的加尼当选阿总统。与此同时,阿塔势力十多年来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不断攻城略地,同时其还拥有一定的民众基础。鉴于此,俄认为阿国内任何一派都无法主导局势,必须通过政治和谈解决问题。俄在维护与阿政府关系的同时,保持与阿塔和北方部族等势力的接触,加大对阿事务介入,以此对美国施压。三是乌克兰危机导致俄与美西方的关系急剧恶化,俄美结构性矛盾激化,双方加大在后苏联空间的战略博弈。俄不再愿意让美借反恐之名驻兵中亚,强烈反对美对中亚发动“颜色革命”。

2015年,俄公开与阿富汗塔利班高层进行接触,将阿塔看作是未来阿富汗和解与政治安排中的主要力量。俄还与阿塔合作打击由叙利亚内战外溢到阿富汗的“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俄认为,塔利班与“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等组织有着本质区别,塔利班具有民族主义倾向,没有对外输出恐怖主义的意向。与此同时,俄推动阿北方武装与阿塔摒弃前嫌、握手言和。2019年,前北方联盟领导人与阿塔实现了自2001年以来的首次接触。

俄罗斯对未来双方关系的战略考量  

尽管阿塔向全世界说明其已不是20年前的阿塔,但是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国际社会都在听其言观其行,不愿很快承认其政权。面对阿塔政权,俄罗斯有“三防”的战略考量。

首先,防止阿塔政权的再次激进化。俄罗斯希望阿塔所构建的政府具有包容性和控制力。前者是指能体现阿多部族、多教派的联合政府,目前阿塔公布的临时政府人员名单仍是阿塔独大。后者是指阿塔能否控制阿境内的各种武装组织、极端势力和恐怖组织,能否与恐怖组织进行“切割”,这也是外界关注的焦点之一。同时,俄担心国际孤立和施压可能导致阿塔激进化,认为只有在国际社会的支持下,阿才有可能恢复秩序。对此,俄总统阿富汗特使卡布洛夫认为,俄可能将不得不加快与阿塔政权的谈判。

其次,严防阿富汗安全威胁外溢到中亚国家。俄担忧阿难民潮掩护下的恐怖主义或将渗透到与阿相邻的中亚国家,引发中亚地区安全危机,直接损害俄安全利益。一方面,为了防止恐怖组织流窜到中亚,俄与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举行军演,在集安组织框架内加强军事安全合作,共同加强边境管理;另一方面,中亚国家的安全还是倚重俄罗斯,俄欲通过阿安全威胁团结和凝聚中亚国家,维护好其“后院”安宁。多年来,俄主张通过双边和多边机制来解决阿富汗问题引发的安全威胁,多次协调相关国家在莫斯科会晤。8月25日,普京总统在与习近平主席通话中强调,将最大限度发挥上合组织的潜力,防止不稳定因素蔓延到相邻地区。

最后,预防大国在该地区的零和博弈。阿富汗及中亚地区是俄巩固后苏联空间的重要支撑,其对此长期关注并进行战略投入。美国撤军并不意味着美放弃阿这一地缘政治抓手。美国从阿富汗“撤而不离”,且20年所形成的软实力和情报网络能力不容低估。阿富汗仍是美国渗透中亚、挤压俄战略空间和搅动周边地区局势的“前沿阵地”。俄美围绕阿富汗的地缘政治博弈不会因美撤军而消解,而是进入了“明—暗”互换的新阶段。因此,围绕阿富汗问题,没有地缘政治真空,但绝不能是零和博弈,否则将会再次引发阿富汗内乱、跨境贩毒、有组织犯罪和国际恐怖主义抬头以及全球安全危机。


来源:《世界知识》2021年第20期


创建时间:2021-10-27 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