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靠强力部门二靠俄罗斯，卢卡申科强硬应对“颜色革命”

 

盛世良

白俄罗斯于2020年8月9日举行了总统选举，现任总统卢卡申科获得80.1%的选票，反对派头面人物季哈诺夫斯卡娅得票略过10%。反对派一口咬定选举作弊，发起抗议示威，要求重新选举。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出现骚乱，先后被拘留的近七千人，数十人受伤，两人死亡。

迄今为止，抗议已经持续半个多月，进入“相持”状态，卢卡申科逐渐稳住局面。反对派缺乏富有魅力的领袖，不具备像乌克兰“广场革命”那样明确的“脱俄入欧”目标，并无暴力推翻现政权的目标和决心。统治阶层和强力部门总体上忠于卢卡申科，反对派暴力夺权的危险基本上可以排除。西方自顾不暇，倒卢卡申科并非“志在必得”。大趋势是，卢卡申科能维持统治，但地位削弱，可能不得不做出妥协，修改宪法，提前大选，在保证本人和家族安全的前提下体面退出政坛，白俄罗斯将继续留在俄罗斯的战略安全圈内。

后苏联地区第十场“颜色革命”

进入新世纪，西方发明了一套在非西方国家搞“颜色革命”的妙方：借口选举舞弊，要求重新选举，最终把适合西方需要的政治人物扶上台，执行亲西方政策。在后苏联地区，此类“革命”已经搞了九场，成功的五场是2003年格鲁吉亚的“玫瑰革命”、2004年乌克兰的“橙色革命”、2005年吉尔吉斯斯坦的“郁金香革命”、2009年摩尔多瓦革命和2014年乌克兰的“广场革命”；失败的四场是2005年在乌兹别克斯坦、2006年和2010年在白俄罗斯大选后，以及2011-2012年莫斯科反普京的“沼泽广场革命”。

第十场就是今年8月白俄罗斯大选后的骚乱。

这场风波事出有因。

一是卢卡申科总统任职已经26年，作风强硬，对政治反对派一味镇压，把头面人物送进监狱，对违抗旨意的高官和国企领导“一撸到底”，让他们加入失业大军。

二是白俄罗斯维持苏式计划经济，严重依赖俄罗斯能源、市场、投资和补贴。2019年人均GDP仅6678美元，2020年平均月薪合524美元，人民生活水平远远低于波兰和立陶宛等邻国。

三是大选被怀疑造假。白俄罗斯政治学家认为，不该把卢卡申科的得票率抬到80%以上，他的实际支持率高于50%，完全可以成功连任，现在却背上选举作弊的恶名。

西方当然乐于利用白俄罗斯这些内因煽动“颜色革命”。一是不承认大选结果；二是为反对派提供财力和智力支撑，给抗议行动参加者提供“补助”，协助起草反俄亲西方的政策纲领；三是对白俄罗斯当局施压，制裁“参与选举舞弊及暴力镇压抗议”的责任人。

卢卡申科认为，西方最终目的是搞掉俄罗斯。他说：“美国策划并指挥骚乱，欧洲煽风点火，想先击垮我们，最终目标是俄罗斯。”

在他看来，西方要建立由波罗的海三国、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组成的“波罗的海—黑海反俄战线”，白俄罗斯是亟待补上的“唯一缺口”。

卢卡申科软硬两手应对

应对“颜色革命”，卢卡申科并非第一遭。他主要依靠强硬手腕。

一是坚决拒绝“重新选举”。他在会见支持者时指出，不能搞重新选举，“否则白俄罗斯将亡国”。

二是断然拒绝同反对派对话。季哈诺夫斯卡娅说：“我们不是反对派，我们是多数。我们准备同当局对话。”卢卡申科不予置理。

三是依靠强力部门镇压抗议。抗议头几天，当局出动内卫部队和特警，用水炮、盾牌和警棍驱赶非法集会参加者，拘留数千人。国防部长赫列宁对军人说：“希望寄托在你我身上！只要军队不倒向反对派，国家就不会毁灭。如有必要，为国为己为亲人，我们定将战斗！”他还下令，对在二战纪念碑等神圣地点破坏秩序者，军人有权动武。卢卡申科高调支持强力部门。8月18日他向强力部门授勋，表彰军警在处理抗议活动时恪尽职守，效忠祖国。19日，他召开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责成内务部防止骚乱，阻止反对派煽动罢工，禁止骚乱期间离职的媒体人复职，责成安全机关侦缉骚乱组织者，责成政府保证企业不停工。20日，总检察院以“篡夺国家政权”罪名起诉季哈诺夫斯卡娅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等七人领导的反对派协调委员会。

四是显示“硬汉”形象。8月23日，他坐直升机亲临反对派示威地，手持冲锋枪大步走向总统官邸独立宫，问候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军警：“帅哥们，好样的，谢谢你们！咱们把他们都收拾掉！”

五是用行政手段惩治非法集会和罢工参加者。擅自离开企业或罢工的工人除名。卢卡申科22日责成地方领导人从24日起关闭罢工企业。

六是以严防外敌入侵的名义调动军队，以防不测。卢卡申科强调，白俄罗斯面临西方军事入侵的风险。他责成边防部门严守国界，防止武装分子、武器弹药和资金渗透，责成国防部关注北约在波兰和立陶宛境内的军事调动。

卢卡申科也施展软的一手。

一是请求普京支持，释放此前以“扰乱白俄罗斯选举的武装分子”罪名拘留的33名俄罗斯公民。

二是同民众对话。卢卡申科多次到广场、工厂和农村会见群众，请求人民相信自己，“我们正在努力解决问题，并且很快就会成功”。

三是迅速释放数千名被拘留者中的绝大多数，继续拘留的仅44人，对和平抗议者不再使用暴力镇压。

四是以间接形式向反对派让步。8月17日他公开表示愿意分权，建议举行全民公决，通过新宪法，根据新宪法举行议会、总统和地方政权选举。

五是揭露反对派分裂国家、反俄亲西方的面目，争取民众和俄罗斯同情。他指出，反对派的目的是“让我们的国家四分五裂”，反对派要求退出俄白联盟与集安条约，撤走俄罗斯军事设施，在俄白之间恢复边防和海关，企图从政治、经济、宗教、文教和军事上全面“去俄罗斯化”。

六是加快组阁。8月20日，他任命内阁，次日任命副总理等阁员为驻重要国企代表，以稳定政局，制止罢工。

俄罗斯支持白俄罗斯稳定政局

卢卡申科有底气，一靠强力部门，二靠俄罗斯。

在白俄罗斯政局走向上，俄罗斯有一条底线：不许白俄罗斯“脱俄入欧”，搞“乌克兰化”。

在原苏联国家中，白俄罗斯从民族、历史、文化和政治等方面最贴近俄罗斯。俄罗斯多年来民调结果显示，民众把白俄罗斯、中国和哈萨克斯坦列为全世界对俄最友好的三个国家。

俄罗斯《观点报》最近做了网络民调，问题是：白俄罗斯更换政权对俄白关系有什么影响？仅有14.45%的人认为这有助于改善俄白关系，而认为会恶化俄白关系的占65.59%，其余19.95%的人认为俄白关系不会变化。

莫斯科政治学家分析，应对白俄罗斯局势，俄罗斯有四个选项：一是军事干预稳定白俄罗斯政局，可能会引起民众反抗。二是袖手旁观，这会造成白俄罗斯局面失控，最终俄罗斯为稳定盟国政局不得不军事干预。三是通过政治、经济和军事行动，支持卢卡申科强硬镇压，这会失去白俄民心。最符合俄罗斯利益的是第四选项：协助卢卡申科渡过难关，避免“颜色革命”，参与对白俄罗斯政权过渡进程的管控，防止反俄亲西方政治家上台。

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8月19日说，白俄罗斯事态为该国内部事务，无须在集安组织框架内向白俄罗斯提供援助，这一立场获得白俄罗斯领导的赞同。

俄罗斯不愿强势介入，有多重考虑。

一是白俄罗斯并未受到外部侵略，没有理由以独联体集安条约或俄白联盟条约名义出兵，能公开提供的仅精神支持而已。

二是大多数人抗议的对象是卢卡申科，而不是俄罗斯，俄罗斯不能引火烧身。

三是俄罗斯担心，过度介入会促使本国反政府运动同白俄罗斯抗议运动合流，给西方加大对俄制裁提供口实。

俄罗斯行动谨慎重实效。

一是普京与卢卡申科多次通话，声明俄白联盟不容破坏，俄愿在白俄罗斯请求时提供全面援助。

二是严肃警告西方大国。普京与德法等国领导人通话，强调俄白是军事政治盟国，俄罗斯不许外国干涉白俄罗斯内政。

三是有可能暗中提供军事支持。西方媒体报道，俄罗斯通往白俄罗斯的公路上出现大量无标志军用卡车和装甲车，数百名俄罗斯“小绿人”（无身份标志的军人）奔赴白俄罗斯。“小绿人”曾于2014年迅速控制克里米亚半岛，俄方称这是克里米亚民众自卫队。

对俄白关系的影响

1997年，俄白两国签署《建立俄白联盟条约》，1999年签订《建立俄白联盟国家条约》，两国将统一货币、税务、海关、国防和国籍，在主权平等的基础上联合成一个国家。

最初，卢卡申科积极推动俄白联盟。据俄罗斯政治学家分析，这是由于卢卡申科自信，一旦竞选联盟国家总统，他能胜过重病缠身、政绩欠佳的叶利钦。普京主政后政绩骄人，卢卡申科自叹弗如，不再追求两国迅速合并，而是强调白俄罗斯要捍卫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俄白仅为合作伙伴。

两国经济联系密切。在白俄罗斯外贸和外资中，俄罗斯占一半份额。多年来，俄罗斯以国内价每年为人口仅940万的白俄罗斯提供约两千万吨原油，供白俄罗斯出口或加工为成品油赚差价，相当于一年补贴40亿美元。近年来，俄罗斯经济不振，无力以国内价对白俄罗斯供油，引起卢卡申科不满，两国龃龉增多。

然而，俄白关系是互利的。俄罗斯政治学家分析，尽管俄罗斯每年补贴白俄罗斯90亿-100亿美元，但一旦两国“脱钩”，俄罗斯每年将损失200亿美元。

两国在建立联盟国家问题上意见不一。白俄罗斯希望与俄罗斯平起平坐，以“一加一”方式入盟；俄罗斯主张白俄罗斯以6个州的身份，与俄罗斯85个联邦主体共同组成联盟国家。俄罗斯政治家曾把这个方案看作解决普京“2024问题”的一个选项。有政治学家甚至建议，在新组成的联盟国家中，由普京出任总统，让卢卡申科担任国家杜马主席。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党首日里诺夫斯基近日说，卢卡申科面临“皮诺切特的命运”，可以让他在未来的联盟国家中担任负责农业的副总理。

在俄罗斯政治学界，有人甚至大胆设想了白俄罗斯局势发展的最极端前景——以克里米亚模式完成俄白合并：如果西方轻举妄动，北约军队在白俄罗斯边境生事，俄罗斯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出兵保卫盟国，顺势而为地完成俄白一体化。俄罗斯“收回固有领土”的宏图将填补又一个空白。

白俄罗斯地处俄罗斯同波兰和立陶宛之间，占据从北方进入乌克兰首都基辅的通道，地缘位置重要。从白俄罗斯西部穿过波兰“苏瓦乌基走廊”到俄罗斯飞地加里宁格勒仅70公里，战时可以切断北约进军和补给路线，遏制波罗的海三国，守住莫斯科门户。白俄罗斯“脱俄入欧”对俄罗斯的打击，将远远超过乌克兰反俄亲西方。

可以肯定，无论谁执政白俄罗斯，俄白联盟的基础不能破坏，俄白联盟的发展方向不容逆转。

通过这场风波，卢卡申科深切体会到，危急时刻能提供实质性帮助的唯有俄罗斯。今后他将更倚重和依赖俄罗斯，可能会迎合普京推进俄白联盟的愿望，不再动辄责骂莫斯科以显示独立自主；对美国和欧盟国家，不敢再频频示好以求左右逢源。俄白联盟将得到巩固。

经历这次波折，俄罗斯也有所悟。一是要合理利用有限的政治、军事和经济资源，防止后苏联地区国家西倾。二是警惕西方“颜色革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处理好本国的政治改革、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的关系。三是慎对本国反对派，谨防政治抗议与经济问题引起的社会动乱。四是与时俱进地改革目前的经济模式，卢卡申科因看不到本国社会政治情况的变化，热衷于“维持现状”而遭遇严重政治风波。

西方不反对搞掉“欧洲最后一个独裁者”卢卡申科，但这次倒没有刻意努力。一是由于危机缠身，自顾不暇，仅能无关痛痒地表示要“制裁白俄罗斯选举作伪和镇压和平抗议者的责任人”。二是因为卢卡申科近年来频频发表“反俄”言论，如今政治地位虚弱，正好可以被西方用来牵制俄罗斯。三是担心“偷鸡不着蚀把米”，把卢卡申科推进俄罗斯怀抱，让普京“恢复帝国”美梦成真。